动“芯”时刻
2021-02-03
2020年,梁昭贤但凡公开露面,谈的最多的一个词语是“芯片”。
尽管在过去的这一年,作为格兰仕集团(下称“格兰仕”)董事长兼总裁的他,带领企业创下了营收同比增长20%、顺德总部营收大增48%的业绩,继续稳坐全球微波炉制造“一哥”的位置。
但这一年,他更自豪于讲述跨界芯片业务的进展——2019年9月,梁昭贤正式对外宣布切入芯片领域,并在次年与赛昉中国、千兆跃共同成立广东跃昉科技有限公司(下称“跃昉科技”)。
这是格兰仕所在的佛山市顺德区近年投资最大的芯片项目,金额高达100亿元。而经过一年多时间,主攻开源芯片的跃昉科技目前已有一款芯片实现量产,被用在微波炉等家电产品上。
放眼全国,和梁昭贤做出同样跨界选择的企业家并不少。数据显示,2020年全国新增了超过6万家芯片企业,“造芯”正在成为中国产业界的一股热潮。
然而这是一场风险极高的新产业竞逐。在越来越多不同领域的人奔向造芯的同时,武汉千亿弘芯停摆、南京百亿德科码破产等事件的频出,成了这股热潮下的阴影。
在这样的背景下,不少人难免对一位深耕传统家电,如今成为造芯梦想家之一的梁昭贤投去怀疑的眼光。
“我们明白这是很困难的事业,但不管多难,都要把项目做起来,这是背水一战。”梁昭贤说。
2021年1月20日,梁昭贤与合伙人恒基兆业地产集团主席李家杰、跃昉科技首席技术官江朝晖在同一间会议室里,向佛山市委副书记、顺德区委书记郭文海汇报芯片研发成效。双方一见面,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拥抱在一起。用郭文海的话说,这是“拥抱成功的喜悦”。
这是一场阶段性总结研讨会议。梁昭贤坐在一侧,脸带微笑地倾听,身上仍然戴着格兰仕的工牌。
放在一年多前,梁昭贤可能也想不到,自己有一天会跨界造芯。
而这一切源于一场饭局。2019年4月,梁昭贤之子、任职格兰仕副董事长的梁惠强为父亲带回一个消息:前Google首席技术官江朝晖与李家杰两人,正在寻找一位“用户”型的合作伙伴,让手头的开源芯片技术落地。
彼时,梁昭贤一直在思考企业的“中年危机”问题。
2019年,格兰仕41岁了,进入“不惑之年”,而掌门人梁昭贤也年过半百。他曾以一段演讲“自揭家丑”:格兰仕并未将微波炉做到极致,在一些家电产品上缺少“临门一脚”,没有突破高增长的瓶颈。
事实上,2018-2019年家电零售规模遭遇了增长瓶颈,2019年国内家电零售额规模8032亿元,同比下降2.2%。其中,格兰仕引以为傲的微波炉,其市场占有率也面临被同行赶超的局面。
嗅到危机感的梁昭贤开始谋变。往年,梁昭贤敲定的重点工作往往是围绕着商业策略展开。就在2019年,他高调宣布,格兰仕要从一家传统制造企业向数字科技型企业转型。
2019格兰仕328中国市场年会上,梁昭贤宣布格兰仕向数字科技型企业转型。
而芯片,作为科技产品的代表,本身也是微波炉等家电产品的核心零部件之一。在打造一个“科技格兰仕”的路上,芯片是否会成为一个合适的切入点?
抱着这样的想法,梁昭贤与儿子选择了奔赴香港。在香港的一家餐厅内,梁昭贤向李家杰、江朝晖介绍格兰仕当年如何从做羽绒服到做微波炉的转型。
这样的故事,给江朝晖这位曾开拓民用GPS芯片技术的“技术狂人”留下了深刻印象。这顿饭过后两个星期,李家杰、江朝晖专程前往顺德,在格兰仕总部与梁昭贤从下午聊到晚上。
两次对话坚定了梁昭贤造芯的决心。在他看来,这是帮助格兰仕打破“中年危机的天花板”。
“如果遇到天花板我们无计可施,再大也只能那么大,所以要敢于超常规、跨领域。”梁昭贤说。
2019年9月28日,梁昭贤、江朝晖、李家杰在格兰仕“超越制造”主题大会首次同台亮相,开启了“科学家+企业家”的“梦幻组合”。
从左到右依次为江朝晖、梁昭贤、李家杰。
但这个组合从一开始就备受质疑。
就算是江朝晖,她第一次收到李家杰创业邀请时,也没想明白,自己为什么非要跟一位地产人合作。再加上梁昭贤,也没有任何芯片基础。
这是由家电企业老板、地产人、科学家组成的混搭式造芯组合。
不仅如此,就在格兰仕正式对外宣布切入芯片领域的同一时期,国内高调造芯、最终失败的案例,德淮半导体、成都格芯、贵州华芯通、福建晋华等比比皆是。这些被寄予厚望的项目的后续事与愿违,不少项目堪称“赔了夫人又折兵”。
一个典型案例是武汉弘芯。这个被湖北省连续两年评为重大项目、号称投资1280亿元的项目,2020年爆资金链断裂,董事长离职,被骂是“中国芯片史上最大的骗局”。
梁昭贤或许并不太关心这些事。因为大部分时候,他如同一位创业员工一样,奔走在芯片公司的一线。
在公开场合,人们看到,任何与芯片有关的研讨活动里,梁昭贤总是将主位让给专家,自己坐在旁侧,笑盈盈听大家讨论。
但在许多工作上,他从不缺位。
“我是作为格兰仕的一个服务员,一个工作人员,要为各种人才创造出超常规的各种资源。”梁昭贤说。
除了全力为团队做好“服务员”,他又给自己设了“创业者”的生物钟。梁昭贤每天不到6点就起床,又常常最后一个离开,别人都嫌车间艰苦,他却喜欢“泡”在里面。
“听说江博士为了芯片项目,经常每天只睡两个小时,非常值得尊敬!”郭文海曾这样称赞江朝晖。但江朝晖马上开玩笑说:“格兰仕的人更厉害,他们不睡觉的。”
很多人都认为,江朝晖说的就是梁昭贤。“用拼命加搏命的奋斗状态,推动格兰仕的科技转型。”事后被问起,梁昭贤曾这样概括自己的状态。
“他从最开始不太清楚(技术)怎么回事,到现在已经很熟悉了。”江朝晖非常赞赏梁昭贤快速学习的能力。实际上,她在早前也已经有所见识。
刚进入2020年,江朝晖曾与梁昭贤参观了一场电子产品展,梁昭贤把他认为高科技的东西,全部记下,快速分析全球市场的新变化,将其作为战略决策的参考。多年来,梁昭贤从不缺席这样的学习机会,用他的话来说,要会“看天气”才能做到“接地气”。
在梁昭贤的带动下,格兰仕在此次造芯业务中的定位日渐明确:基于智能家电、智能制造,为芯片研发提供可落地的应用场景。
2020年1月17日,广东跃昉科技有限公司在顺德正式揭牌成立。
2020年1月,由格兰仕牵头,与赛昉和千兆跃共同投资的跃昉科技挂牌成立。跃昉科技与早前成立的赛昉,是上下游关系。赛昉不做芯片,做的是CPU芯片平台,赋能给做系统级芯片的企业,由跃昉把系统级芯片做好,再去跟终端合作。
在梁昭贤看来,最适合做芯片的企业,一定是知道芯片最终使用场景和用户需求的企业。
明晰的定位下,2020年梁昭贤在“造芯”的路上不断加速。
2020年1月15-17日,跃昉科技从申请到成立只用了2天;
同年6月,搭载BF芯片的格兰仕微波炉亮相第127届广交会;
次月,赛昉正式把总部搬到顺德,原上海公司成为了子公司;
又过了两个月,赛昉发布了全球首款基于RISC-V的人工智能视觉处理平台“惊鸿7100”。
目前,跃昉已有一款32位RISC-V+无线连接芯片BF2,在格兰仕微波炉产品量产应用,另一款4核64位RISC-V高端芯片NB2计划2021年量产。
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内,用李家杰的话来说,“已经把‘火车头’做出来了”。
格兰仕牵头研发的“BF2-细滘”芯片已经投入应用。南方日报记者 戴嘉信 摄
就算是这样,江朝晖还认为格兰仕“不够快”。2020年9月,江朝晖新研发的芯片完成了认证,她发现,格兰仕的技术部门落实应用的速度还不够快。
她马上找到梁昭贤说:“我需要你来帮忙,这个芯片是我们几个‘生出来的小孩’,大家要一起养。”
梁昭贤说:“对。”第二天早上8点,梁昭贤召开会议,召集所有技术团队成员,拍板强调一定要加快支持芯片应用。“他的团队立刻行动起来。”江朝晖回忆道。
这种看似“苛刻”的速度要求背后,是因为深谙芯片江湖的江朝晖很清楚,芯片行业的残酷所在。
在业界,芯片行业有“三高一低”,高风险、高科技、高投入、低回报。2020年,全国芯片相关企业同比增长22.39%。不过,当年“消失”的芯片企业数量,却鲜有公开统计。
其中,高投入是频频压倒不少芯片项目的“最后一根稻草”。
江朝晖曾告诉李家杰:“你很有钱,但不够有钱。”李家杰的父亲90年代便被福布斯杂志评为亚洲首富。但面对芯片,李家杰被认为不够有钱。
芯片的成本有多高?一个芯片的整个诞生过程,“亿元”是最基本的烧钱单位,这里包括了设计、制造的成本,而设计前,还需要外购价格昂贵的IP。
江朝晖后来回想,跃昉科技第一期投资可能就不止100亿元人民币,“是偏保守的”。当时,团队花了一大笔钱购买IP,还未设计就已用了1000万美元,一般的芯片都是2000-3000万美元才可以起步。
“我和团队永远在融资的路上。”接触芯片技术33年的江朝晖说。
梁昭贤也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一片风狂浪急的蓝海。
“就算是砸锅卖铁,赌上了格兰仕全部的家当,我们都要做芯片!”“即使前面是万丈深渊也与无反顾。”跃昉科技揭牌仪式上,梁昭贤甚至走下讲台,拉着李家杰说:“不管未来的路再怎么样艰难,我们都要走下去!”
在好几次的公开场合,梁昭贤曾经如此频频表态。一些人会因为他言辞的激烈,误以为有作秀嫌疑。但真正熟悉芯片行业的人,自然能读懂,梁昭贤确实下了很大的决心。
【撰文】华声宇 叶洁纯